大周媽媽,想念您

李磐石修士

大周媽媽走的去年,是我來美國的第二十八年。一九九一年當我踏上這塊土地時,年僅廿二歲。大周媽媽是我在美國最早認識的人群中的一位。我好像同大周媽媽沒有生人之間的熟絡期, 一開始就稱呼她為周媽媽。教會還有一位周媽媽,記得剛開始大家為如何區分大小周媽媽,有過一段有趣的討論。大周媽媽個頭兒小,年齡大;小周媽媽個頭兒大, 年齡小。有人主張按個頭兒分,有人主張按年齡分。具體當時怎麼討論的,也都忘記了。但顯然是主張按年齡區分的最終贏了,於是小個頭兒但年齡大的周媽媽就成了我們的大周媽媽。而這個大周媽媽一叫就叫了近三十年。

我來自於中國內陸陝西省一個偏遠的山區。那時的中國還非常貧瘠,而出生於內陸偏僻山區的只有廿二歲 的我,對於美國的一切與其說好奇不如說惶恐,加之本身性格偏內向,不僅不敢說英文,連中文也不敢說。可以說,如果沒有大周媽媽, 我剛開始的美國適應期會更孤獨與漫長。

大周媽媽那時還不到七十歲,周身活力。短髮燙得服服帖帖,穿著乾淨俐落, 聲音溫和親切,尤其在面對我們這幾個大陸剛來的修士的時候,她的言語更帶了一份關懷與溫暖。她好像天生有這個消除生疏感的能力, 我想首先是因為她喜歡同我們談論她的往事。一個媽媽年齡的人同你談論往事,幾乎可以立即消除隔閡感,拉近心與心的距離。漸漸地, 我瞭解了很多她的故事。大周媽媽遭遇家庭變故,一人拉扯著四個子女毅然來到美國打拼,做過很多種工作, 那種艱辛與困苦真的是難以想像。可大周媽媽卻談笑風 生地對待她所經歷的困苦, 即使提到困難也是很快帶過,大周媽媽總說,一切都過去了。這成為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經歷。即使現在當我遇到困難時,還會想起大周媽媽淡然的樣子,因為我知道這一切都會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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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大周媽媽的往事也有讓她不淡然的時刻。大周媽媽可能同很多人講述過這個故事。那是二戰期間,大周媽媽還在大陸,剛剛結婚懷上大兒子。因為丈夫涉嫌參與國民革命,被日本人通緝逮捕,大周媽媽也被連累同入日本人的囚牢。當時大周媽媽已經身懷六甲,日本人卻天天給點清湯鹵水。大周媽媽最終能保住肚子裡的孩子,是因為一個看管囚牢的日本士兵悄悄地每天塞給 她一個饅頭......大周媽媽最終因證據不足與丈夫被雙雙釋放。大周媽媽說,出獄後, 她一直在悄悄打聽這位不知名的日本士兵,卻一直沒有找到。直到幾十年後,當大周媽媽同我們說起這段的時候,依然滿目的感激與遺憾。大周媽媽說,別人有恩與你,你卻無法報答,是人生的遺憾啊。

我知道這是一種人類最樸素的情感,可是你聽了之後,還是會動容。大周媽媽所說所做的可能都是最樸素的事情。比如,我們每個修士的衣服掉了扣子或者袖口開線了,大周媽媽馬上就吩咐你脫下來替你縫上;比如,每當逢年過節,大周媽媽都會給我們每個人發一份紅包,告訴我們去買點饞嘴 的吃;比如,那些年頭幾乎所有教會活動後的午餐晚餐,她都包下,她的好廚藝讓我們這些在貧困中長大的年輕人吃到撐;比如,每逢年節大周媽媽就在家設宴款待我們這些“無家可歸”的修士;比如說,大周媽媽的家對於我們像自家如履平地,有事沒事就鑽一趟;比如,大周媽媽......

就是這些最樸素的事情,過去很多年了,依然可以淚濕我的雙眼。大周媽媽給我縫過的衣服,早就破舊扔掉了;大周媽媽給過的紅包也沒有存下;大周媽媽做的飯的味道也已經忘卻...... 但大周媽媽對於別人的體貼關懷,感恩報恩,無私地捨己,尤其是對於困難的淡然處之,將會永遠長存我心, 激勵我今後的生活之路,多一分感恩,少一分抱怨;多一分豁達,少一分思慮;多一分捨己,少一分怠惰。

感恩天父最終給了大周媽媽幸福的晚年,滿堂的子孫,壽終福溢地歸回天鄉。

願大周媽媽在天國安詳。